清晨,朝阳尚未完全升起,净羽山庄的下人就起身开始一日繁忙的工作。
整理房屋的人将贴在门窗上的双喜陆续撕下,挂在门上墙上的红绸带、红绸花也尽数取走。堂中东倒西歪的桌椅屏风搬空,全部换上崭新的,桌上燃尽的红蜡烛也换回寻常的白蜡烛。
清扫的人端了清水泼在地上,取了胰子往干涸血迹最多的地方撒,挽了袖拿着抹布使劲搓洗,最后用清水擦拭一遍,地面就干净如初。除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再也看不出这次曾经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打斗。
最忙的莫过于扛了锄头往后山去的下人,相比于清扫整理房间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将所有尸体掩埋,不可谓不繁重。
忽听“咚咚咚”三声,红梨木大门被敲响。有人跑过去开门一看,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僧人立于屋外,双手合十称一声道号:“阿弥陀佛。施主晨安,贫僧自白马寺南下,路过贵庄忽感口渴难耐,不知能否入门讨杯水喝?”
开门的人忙让出一条路,道:“啊,原来是白马寺的大师!大师快里面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舀茶来。”
“多谢施主。”僧人弯腰致谢,抬步走入院中。
院中整理已经接近尾声,并没有人因为视野中多了一名僧人而停下手中工作。空气中微不可闻的血腥味,也被下人插入花瓶中的鲜花香气取代。
僧人抬手将斗笠边沿抬了抬,露出一张意外英俊的脸,浓眉下睡凤眼微扬。他随意扫过身周,信步在庭中走了数步,忽然蹲从地上石板缝里拾起什么,然后微微一笑。
跑入屋内端茶水的下人走出来,见他拿着什么仔细端详,不由好奇地问:“大师,您在瞧什么?”
僧人用拇指以及食指捻起掌中的物什展现给下人看,温声解释:“是一根长针。”
他胸有成竹道:“虽然施主们已经将房屋内外都清洗干净了,但如果贫僧没有猜错,府上昨夜定发生过一场争斗,死了不少人。”
“哦?大师此话怎讲?”
这句话并非下人所言,顺着声音传来方向看去,两名女子从屋中走出,一名红衣,一名蓝衣。开口的是红衣女子,她说话的腔调十分特别,尾调上扬,鼻音浓重。
“三小姐。”下人们纷纷行礼。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了尘。观姑娘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想必是昨日大喜的安家三小姐。”
“原来是了尘大师。”安洛绮掩唇,“大师是世外之人,不应涉足凡俗吧。我瞧这扫洒做的不错呀,莫非大师出家以前出身官府,晓得验尸断案之数,如此才断出山庄昨夜发生了争斗?”
“若贫僧说,贫僧能够看到人死后的魂魄、沟通阴阳两界,三小姐可信?”
“为何不信?可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安洛绮像是听闻趣事,嘴里说着相信,却吃吃直笑,“那大师可否告诉小女子,您在我山庄中,看到了什么?”
了尘转了转手中佛珠:“无他,亡人耳。人死后,灵魂要待上一段时间方会被勾魂使者带走。如今朝阳初升,阳气过重,勾魂使者忍受不住,故而侥幸让贫僧看见。”
他将脸转到蓝衣女子方向,道:“这位姑娘,想必认识一名三七芳龄、长相颇为艳丽的女子。嗯……她似乎是名习武者,使一手绳镖,亦死于绳镖之下。”
蓝衣女子神情冷漠,用平板的、没有音调起伏的声音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便是了。”了尘也不在意蓝衣女子的敷衍,顿了顿,似乎在倾听什么,片刻又道,“她托贫僧对你说,她实在恨极了你,但她又愿你活着。她希望你能担起你的责任,而非沉溺于妒忌之中,伪装着、期盼所有人都能喜欢你。”
“……”蓝衣女子身体一震,面上苦涩的、悲痛的、悔恨的表情一拥而上,片刻重归空白,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缓缓吐出几个字,“与、你、何、干!”
安洛绮眨着大眼,全然未将蓝衣女子强忍怒火的表情放在眼内,前后左右打量她一遍,什么也没看见,耸肩,掩唇道:“哎呀呀,莫非大师果真能瞧见什么?既然如此,不知大师可曾瞧见我的阿戈?他是如何死的?他有没有想要同我说什么?”
“阿弥陀佛。”了尘的手指白皙柔软,只有长期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拥有,他转动着佛珠,问,“三小姐所指的‘阿戈’,是一身红衣的新郎,还是短发的少年人?”
“红衣的新郎?呵呵,他们说什么,大师都说来听听罢?”
“新郎官死于一柄飞刀,他说的话,不提也罢。少年人则是被人当胸一剑毙命,呐呐说了六个字——我错了,对不起。”
安洛绮愣了愣,眼中别样的情绪一闪而过,重归温柔妩媚:“不论真假与否,大师你专门来我净羽山庄大费唇舌,不会仅仅为了一杯茶吧?”
“三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僧人颔首,“实际上,贫僧是来求三小姐要一样东西。”
“姑且道来,什么东西?”
“一把黑铁所铸,一尺长,三指宽的不得已之器。”了尘伸手虚指蓝衣女子腰间软甲上扣着的匕首。
“这样一个小东西,也值得大师来求?大师尽管拿去就是。”安洛绮挽发,缠着绷带的小臂从袖中滑出,随意挥了挥,“唐甲,把匕首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