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常明没有理会周围往来川流的人群,顺手就将剑客拉到道路中央,也不管那些人的眼光和是否会泄露这个秘密,直接席地坐下,开始讲述那段他还没有忘却的过去。
“后来,后来我的恩师看我可怜,收我进了碧落,又为我求遍了碧落的所有师伯长辈,才勉强续住了我的性命。但是,就算勉强保住了一时的生机,我那时也只剩下六十年的寿命,七十二岁就是我的大限。别人修仙问道求长生,哪怕只是筑基,起码也能够活一百五十岁。而我呢,不成金丹,七十二岁必死无疑。”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一味地勇猛精进,剑走偏锋,终于在七十二岁那年生辰之前,度过了天劫,成就了那一代中最年轻的金丹真人。当时我刚成就金丹不久,一人一剑直接堵了辰雷剑宗的山门,要找你们那楚长老了结这段因果。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进一步了。为了最快成就金丹,我已经彻底透支了自己的天分。那么既然前路已绝,那些年的不甘、恐惧和愤恨,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这不是疯狂,而是我应得的报偿。”
“你们的楚长老自然是不愿意的,更何况,我这种行为已经是赤裸裸地在侮辱辰雷剑宗这个仅次于碧落和诛魔十道的老宗门。不知死活,丧心病狂,这就是当时你们楚长老给我的评价。可是结果呢,我在早就在那里找好了七十二个地煞节点,配合之前渡劫之后用天雷锻造的天罡阵幡,引动你们宗门顶上积攒千年的天罡雷煞云气,布成了一百零八天罡地煞阵法。他们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无论筑基还是金丹,统统有来无回。那是我的成名之战,也是我被称为‘阵鬼’的由来。”
说到这,常明似乎还有些得意。是啊!如今的他,也就只能缅怀一下那些过去的荣光。现在从他嘴里说出,也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剑客有些不甘,那毕竟是他的宗门。听着一个自己的敌人说着欺辱自己宗门的光辉过去,就算是他这样不拘小节的人,也有些不是滋味。他试探着反驳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一个人堵住一个宗门,就算金丹无法破那个阵法,那么元婴呢?那些元婴尊者呢!”
“元婴?呵呵,你不知道吧,所谓元婴尊者大多都在另一个界面啊!就算有些老怪物放心不下,偷偷躲在了这个世界,你以为他们破得了这个阵法么?况且,我没有堵住你们辰雷剑宗所有的山门,我只是堵住了那条风雷炼心道而已。那些老怪物会因为一时的颜面受损就放弃那么多年的蛰伏吗?你太小看他们了。如不能做到万般折辱不动一念,这些老怪物又怎么能在这世间藏那么多年。”
“或许你不太懂,这是一个价值互换的问题,我一个小小的金丹带来的威胁并不足以让那些老怪物出手,而且一旦他们出手,我会立即鱼死网破,爆掉那个阵法。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过去堵门,纯粹是了解心中那么多年的怨气而已。只要你们宗门的那些金丹没有闯过我的阵法,我就已经达到了目的了。更何况如果能拖一两个元婴老怪物一起回归天地,可能比我被陷害围杀要风光得多吧。”
“你真可怕。”
听了常明的诉说和解释,剑客半晌才艰难地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但是转眼他又想到常明被围杀的起因。这么可怕的人真的会因为自己师父的背叛而身死道消么,怎么想也应该有更深的谋划吧,要不然这个人也不会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常明奇怪地看了剑客一眼,似乎瞬间看透了他的想法,这也是他所希望引导他想到的。他需要给那个人一些信息,却不能给得太多,也不能给得太真实,所以他只好找一个传话筒,希望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吧。
“再后来,你们的楚长老终于屈服了,他同意了我与他单独斗法的要求,我也就撤掉了那个阵法。当时我就觉得,一个脾气暴躁又惜命的老家伙,怎么能够和我拼命呢?况且他还想留些底线,绝对没有赢的可能啊!但是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故意输给我,好将你师父,这个九幽道的卧底送到碧落,促成致使碧落覆灭的布局。”
“那时候,我到底还是年少痴狂,又觉得自己没几年好活,就不怎么惜命,也就全然没有细想。如今想来,那次成名之战还是太过顺利了,毕竟就算金丹真人能力破掉我的阵法,但一个宗门镇宗的法器总有一两件。同样是外物,一柄仙级的法器应该与那个阵法威力大致等同吧,而作为正道前三的宗门总不至于连件仙器都找不出来。”
常明脸上尽是唏嘘的神色,但是任谁都能看出那是假装的。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并没有话语中的那些感伤,更像是不屑和嘲讽。白鹿在一旁好奇地瞄了瞄,踮起脚来,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两下那张伪装感叹的假脸,欢快地笑道:“嘻嘻,丑。丑。骗人。”
被白鹿拆穿的常明一瞬间就破了功,也不禁笑了出来,看得旁边的剑客一阵无语。合着刚才那些伤春悲秋,那些爱恨情仇都是骗劳资的?这个家伙果然是很可怕。
“算了,不和你说笑了。”常明一时演不下去了,就放弃了之前的想法,淡淡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用阵法坑了你们宗门,我凭借的是剑道。那个摆下大阵的说法,是你们宗门传出来的,毕竟被人用一名金丹用阵法羞辱了,总好过听别人说一名金丹单人只剑挑翻了一个宗门。不过我的剑道和碧落不和,所以一开始我并不想拜入碧落的,因为道路上的冲突才是最本质的冲突。因为那一战我的光芒太过耀眼,所以他们才觉得我不应该继续活着,碧落在第一的位置坐了太久,如果我活着,那么起码我还能撑过这个时代。那些人等不了了,他们等待天运的变迁等了好久,所以不想再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我也不喜欢碧落的那群人,除了我师父,然而,我师父他已经死了。”
剑客听得很难懂,他没有到达过那样的高度,也没有烛龙双瞳这样的神通可以把握天运的变迁,所以他并不理解常明的意思。虽然常明也并不需要他的理解。
世事纵使在两难之间,就在于你总会希望,付出了就有回报,然而你并不清楚,最后的回报是否值得你去付出。
落寞的常明就像秋日里即将远行的孤鸟,一切的过去,都仅仅是过去。他只是在重复一个“别人”的故事,站在一个旁观者的位置去揣摩当时那些人的意图,然后准备好,再一次的艰难而遥远的征途。
秋日里的风带着肃杀的意味,但是常明丝毫没有动摇。他长身而起,该说的话都已经对剑客说了,他所想做的都已经做了。那些人还在逼迫着他,就像草原上猎食的豺狗,盯紧了猎物,不断袭扰,直到捕获。但是,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他确实是死了,但他既然回来了,就得找些什么事去做,不然怎么证明他还活着。
“你师父曾有一段时间向我坦白了一些,想要和我合作。我答应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确实是爱上了她。但是爱会令人盲目,所以最后结局早就是注定的。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有着同样莫名但是深切的不甘,同样向往这这天上无比广阔的青空。只要能够达成愿望,那么什么都再所不惜。”
“其实,那曾是段很美好的日子,就像一对相伴的知己,互相安慰,互相督促,为着同一个目标。那是曾令我也令她迷惑的幻境,却始终不能够遗忘。”
常明随口感叹着,重点的地方都一带而过,他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在关注着他,他可不想把所有的东西都抖了出去,那样太不明智了。
“不过,这岚心宗的宗主到底是不是秋岚,那个智商捉急的家伙也能够建立一个宗门吗,这世间还真是疯狂啊!”
如今的常明总有种能够将气氛带向不着调的本领,虽然让剑客彻底放下了被灭口的担心,但是也令他再也无法忍耐了,总觉得这种人能够求仙问道,绝对是老天已经瞎了眼睛。
“你认为呢?碧落剑鬼白秋岚为了你奔走而建立宗门的事情,整个人间界都已经传遍了。无论是那些积年的老妖,还是乾元王朝的王公贵族们,都为她的坚韧感叹,就算是我师尊,她也出过力呢。”放弃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打算,剑客也是很无奈地回答道。他也曾从各个地方了解到秋岚的故事,要不是自己的师尊也是当事人之一,他也会为那个女人而感动的。
“不过,很多人都不认为你已经死了。他们并不相信,哪怕你是那件事的起因,依然有人觉得,碧落八鬼,百年前那一代最耀眼的八个人,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哪怕是必死无疑,也不相信。”
剑客的话让常明觉得很奇怪,难道闲谈几句也能让人转变立场吗?
常明有些愣了,但是随即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人都会死的,永恒太过漫长和遥远,我们只是夏蝉,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再不看剑客一眼,带着白鹿继续出发了,他的路还很漫长,不能这么浪费时间。
剑客有些错愕,但随即便开口咆哮道:“你他娘!给劳资把这禁制解开啊!”不过已不再有人回应他,周围的行人都视他为无物,就好像他存在于另外的一个世界里。
这是常明的恶趣味,他虽然死了,却好像还活着。